By:J.Steven York

From: Cian,David (editor), Transformers, Legends, 2004, I books, USA, pp228-250
Copyright:2004 Hasbro

砰！

这雨，像倾倒的墙，那么密，那么重。外号“补钉”*的斯坦.伯纳特走在其中，他几乎无法呼吸。这雨，那么密，似乎在其中游泳都会来得比走路容易。他试着，用健全的右手，擦清视线，来分辨他前进的方位。但情况看来不太乐观……

唯一通向高速公路的这条小道上满是杂草和泥泞。他滑倒了，面朝下跌在泥里，左手断臂下连着的沉重钩子扎进了泥土，扯得他胳膊生痛。他尝到了自己的血，还不小心吸进了一鼻孔的泥水，让他呛得喘不过气来。

曾经有那么段日子，他愿意放弃一切，只求回到美国，再次感受雨水抚过脸颊——那是在中东的沙漠，烈日暴射下，满眼满口的沙，如蝗虫乱舞的子弹穿过耳际的日子里。而此时此刻在雨中，他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或许，还有第三种想法。

补钉在那里四肢伏地地休息了片刻，垂着头。狂风撕扯着他透湿的大衣，他的假肢好像船锚一样拽着他往下沉。现在要放弃简直是太容易了，就这么躺下吧，让风暴吞没他自己。但是他做不到！有一个女人的生命正取决于他的行动。

“站起来！”他对自己怒吼。公路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几乎被完全遗弃了，估计在几里以内也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站起来！！”

他从泥中拔出了一个膝盖，跟着是腿。随着一声闷哼，他又拽出了自己的钩子。甩下了斑斑泥点后的钩子，露出了金属钛的亚光。雨似乎变小了点。他抬起头张望，依稀看到了前方高速公路那断裂的栏杆。泥泞的轮胎印从那里向下延伸，经过他现在的所在，冲下山谷。就在那里，那个女人被困在完全变形的车内，暴雨中上涨的河水正迅速吞没她生存的希望。

他的眼前浮现出军队里训练长官的脸，虽然那几乎是发生在上一辈子的事情了。“站起来，战士们！向前！”那个声音说道。

他挣扎着站起来了，就在同时，他仿佛听到风中依稀传来什么东西过来的声音。那声音突然又消失了，那只是他的幻觉吧，他想道。他带着一丝希望的望着公路，竟然看到雨幕和丛林里有一点灯光闪过。那是一辆车！

力量再次充满了他全身，他摇摇晃晃地跑向公路，越过断裂的栏杆和被撞倒的大树，冲进了路中央，冲向了驶来的那辆车！

他站在那里，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顶灯光，张开手臂挥舞大叫，“停车！停车！”。 一瞬间，他以为他们不会看到他的，在这样该死的天气，这条受诅咒的公路，一切都会结束的。

砰！

我这条愚蠢的老命该结束了！

不可以！

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还不想就这样完蛋。就算事情再糟糕，就算他的日子过得再潦倒，他，还不想死，特别是当有一个人还需要他帮助的时候。 那辆箱型的车就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了，打滑的轮胎发出了尖锐的滋滋声。透过车灯的强光，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车上被雨水冲刷的挡风板和顶蓬。那车有着白色的车身，他发现了上面的红十字标志！一辆救护车！这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一辆车，而且是辆救护车！看来他时来运转了！

“上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我急需帮助！”补钉挥手指向那条小河的河堤，河水仍在继续上涨。

“上车！”

他蹒跚的走向车前乘客座位，拉开车门。先避雨，他可以理解那个人的意图。他们会去帮那个女人的，把她拉出那辆车，然后送她去医院。 他滑进了车厢。很柔软的座位，车厢内很暖和。反手拉上门，补钉回头转向了驾驶员——

驾驶座是空的！

车上的引擎空转着，发出嗡嗡的低鸣。雨刷正有节律的来回摆动。他回过头去，望向后车厢。车上的装备很棒，全金属的构造，甚至有点超科技未来化的感觉。一条布满各种灯光，仪器，还有他无法识别的附件的机械手臂，被装置在一张金属台的上方。那张台，远远大于人类所需要的尺寸。

但是那里也没有人，只有一架看起来像是坏了的机器，行李箱那么大，外形像是个安了翅膀的巨型摄像机。他瞪着那张大的过头的金属台，努力的想悟出个解答理由来。这是不是什么专门给马用的救护车或是类似的车辆？那个驾驶员跑哪儿去了？ “我在这儿。”那个声音又响了。

声音是从他前面传来的。他转过头，看到了仪表盘中央的那个样子古怪的收音机。这是不是那些卫星收音机来着？

“我能定位你，是你的运气。”那个声音从收音机里传来，上面的显示灯跟着闪烁，“这场飓风几乎袭击了整个高夫湾，而且会变得更厉害。我正在执行任务的路上，不过一样欢迎你能随车同行。”

这辆救护车自己换档，发动了引擎。 现在没有时间去想就这究竟是怎么会事了。即使他看不见，他都知道是有人在驾驶这个东西。“等一下！快停下来！下面的河岸上有一个女人，她急切需要救援！”

救护车刹住了，但是收音机里的那个声音保持着沉默。引擎再次空鸣着，雨刷仍在摆动……最终收音机开口了，“我正在执行任务。有成千上万人正等着救援。如果我不能把那个坏了的“天谍”送回到擎天柱的手里，那威震天的空气控制器就……“

补钉一脸迷茫的摇着头。这一切都令他不解。是不是他头上因为撞车砸出来的那个瘤让他产生了幻觉？也许他正躺在那堆汽车残骸里，神志不清，梦见了现在的情形？
不对。就算那看上去再怎么不合逻辑，现实就是现实，而现实中的那个女人需要他的帮助。假如她没有在雨中停下车来，没有理睬他这个举着“残废退伍军人”牌子的搭车客，她也许已经驶过了那个地方，在那棵树倒下前，经过那里，而现在正在安全温暖的某处歇息。这些都是真的，这都是他的错。

“是这样的，她受伤了。如果我们不把她拉出那辆车，她会被淹死。”他再次四处张望，“你人究竟在哪儿？”

“那好吧，”声音说到，“我会帮你的。不过得麻烦你先下车。”

他突然警惕了起来，心想那车会不会丢下他开走。“为什么？”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汽车人吗？”

“汽车啥?*”就在他这么问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超市海报封面：“汽车人：你的汽车会不会其实是宇宙中来的机械人？”

那种想法简直是疯了，不过现在他别无选择。

他打开门，跳回到雨中。狂风拽着他半干的外套，雨却似乎小了一些。往公路下方看，他能够看到那辆银色的小轿车，被夹在紧挨着河岸的两个树桩中间。

他回过头，正来得及目睹那辆救护车在他面前“四分五裂”。车体的前部和下部向前突出，同时后车厢被分了出去，并安上了两条履带，以便它能独立运作。剩下的车体作着惊人的变形：折叠，扭转，结构重组。保险杠和后轮转组成了脚型，下半部躯壳变成了腿，挡风板作为胸部，前半部车身和前轮组成了手臂。最后，一个金属脑袋从挡风板上方升起，完成了变形。

补钉发现他面对的是一个20英尺高的机械人，只有外壳上稍有点像他方才见到的救护车。一个机器人——汽车人!！

那个东西挥着一只巨大的手向他致意，金属的脸看上去像在笑。“汽车人军医力捷*为您服务。现在，告诉我那位需要帮助的女士在哪儿？”

补钉摇了摇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难以置信。一个伪装下的外星机械人？要让他完全接受这一事实还需要点时间，留到以后慢慢来吧。

他伸手指了指事故发生的方位，并立即向下跑去。但一眨眼功夫，那个自称名叫力捷的机械人已经从他头上跨过，以每一步都差不多抵人类二十步的速度迈进，只几秒钟功夫，就到了出事的轿车旁。

那辆轿车已经有一半浸没在河水里了！

毫不迟疑的，力捷跃入了水中。在齐腰深的汹涌河水里，他用一只手摸到了轿车的底盘，另一只手穿过破损的车窗拽住了车架。

然后那汽车人犹豫了一下。“我不是擎天柱啊，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力捷开始使劲儿往上推，让补钉吃惊的是，这个机械人竟然发出了不满的低吼。有那么一会儿，轿车毫无动静，然后它开始慢慢地脱离淤泥。水从车厢的每一个角落，裂口，关节处倒喷了出来，随着车厢里积水的排出，车身渐渐变轻了，力捷看起来也轻松了不少。

他抱着轿车走上岸，小心地将车体放置在高处，然后探下身子去检查那位女子的情况，她被变形的驾驶盘压在了座位上，正处在昏迷之中。

补钉跑过去帮忙，“我们撞上树的时候，车地板给掀了起来，她的腿被夹在了里面。”

他看着那机械人抓住了车门，一把将它扯了下来，轻松的就好像人类剥香蕉那样。然后他的食指前端伸出了一根喷着能量的工具——一个切割气炬！

“小心点，不要让那东西烧到她！我们人类可受不了那个温度。”他赶忙叫道。

力捷看着补钉，好像很吃惊的样子。“我知道。”他又低下头继续他眼前的工作，“不要担心，我是汽车人的军医，金属外科的专家。”

他没有撒谎，他干净利落的三两下就切开了扭曲的轿车底盘，而且看来对该下手的地方非常有把握。一块铁板掉了下来，女子的腿被松开了。

但是，他随后的举动，却让补钉吓出一身冷汗。那巨大的手竟然伸进车内，想把那女子像娃娃一样兜起来！“快停下！”补钉忍不住大喊，“住手啊！你那样会杀了她的！”

力捷注视着他，好奇地看着这位叫“补钉”的人类，将昏迷的女子固定在一块金属板上，那块金属板是他在那人类的指示下从轿车上切割下来的。

那个迅速装配起来的东西——金属板，保险带，车垫海绵——他记得它的名字。对了，叫脊椎矫正板。这个人类说，它是用来固定那个女子的中央传导系统，使其不受损害，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他意识到，自己的地球伪装形态实在是一个大讽刺。作为一辆运输人类伤员的车辆，他却只看到过汽车人在体内进进出出。他为他们做保养，修理，甚至可以在材料齐全条件下造出些机器人来。

但是人类对他而言始终是一个谜。他们是柔软，脆弱，短命的生物。就在刚才，他的帮忙就差点弄伤了她。他想起了在基地里的人类新朋友——斯巴克普拉.维特维奇，和他的儿子斯派克。

如果他们受伤了该怎么办？他会有一丁点儿的头绪知道该怎么救他们吗？汽车人中的哪一个又能够做到？他下定决心要仔细观察补钉的每一个动作。“你是一个医生吗？”他问那个人类。

补钉正全神贯注地试着固定绷带。“我曾经想过，但是我没能从医学院毕业。我只是曾在军队里当过军医。”

力捷吃惊了。 他知道人类也有军队，当然，也好像他们，那些来自故乡赛普坦星球的机械生命体一样，也有战争。但是他从来没想到他们也有军医。

随后看到的景象让他更加诧异。

那个人类正在艰难的拉紧绷带，并举起一端，好让力捷小心的捏在两指间。就在他那么做的时候，力捷瞥到了他那只夹着绷带的“手”，那是个光滑闪亮的金属钩子，还能像钳子一样开合。

“你只要捏住就好了，我会从我这一头扯紧绷带。如果让你来恐怕她就给夹扁了。我就是没办法用这玩样儿来扯紧绳子。”他恼火的舞着那只钩子。

力捷没法将目光移开那东西。“你原来是半个机械人。”他强调。

补钉抬起头来，惊讶得看着他，随后大笑了起来。“这只不过是个义肢，一只假手。我真的手在打仗的时候被地雷给炸飞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做不了医生，也永远不可能。”

补钉很明白那个大家伙是满心好意，但是他在抬病人上坡的时候却越走越快，很着急的往上赶。“慢一点儿，大家伙。就算她现在已经被固定成那样，你仍有可能会伤到她的。”

“我很抱歉，补钉。我告诉过你，我正在执行一项紧急任务。‘天眼’*是唯一可以停止这失控天气的东西，而我必须把它送到擎天柱手里。 ”

他所讲的事情对补钉来说还是一团雾水。擎天柱？那是个地方吗？还是个行星？听上去像是“爆心投影点”*，或是“目标指令”*之类的行话。就在他们打开力捷分离出去的后车厢救护仓，把那位女子放置在平台上时，补钉产生了一种幻觉。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前浮起了曾经面对的无数张脸：农民，妇女，孩子，老人。这些人看着身穿军装的外来者们驶过村庄，城镇，驾着令人生畏的军备车辆。他亲眼目睹战争给这些人带来的痛苦——一场他们即不理解也不明白的战争。他们所能感受的只有被夺走一切的痛苦，和随之带来的迷茫。

在那遥远的过去，遥远的战场，他是个战士，外来者——入侵者。就算他们的本意是好的，就算他们自认为是出于正义，那些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一样受到了伤害。

现在，受侵害的变成了自己的一方。“为了宇宙正义。”他嘲讽地自言自语。

补钉爬上了救护仓，把女子在金属台上固定妥当。他测了下她的脉搏，很虚弱且不稳定，体温过低，皮肤摸上去湿冷。即使经历雨水和洪水的冲刷，她的头发仍然沾满血水，粘在右耳上方的伤口上。

“抓紧了！”他听到力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要变形回汽车形态与救护仓连接，可能会有些震动。”

补钉听到一阵奇特的金属磨擦声。车厢短暂地抖动了一阵并且上升了一尺左右。救护仓前面的间隔向旁滑开，那个无人的驾驶室又出现在他眼前。这个机械人又变回救护车了。几乎是同时的，车开始前进了。

“莫拜尔，”补钉问。“那应该是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你能找到莫拜尔嘛？”

“显像一号在将我们改造成地球车辆时，为我们每一个都输入了整套的地球公路数据。”

补钉一边用他完好的右手翻起女子的眼睑，检查她的瞳孔，一边继续说道：“‘是的’就足够作为一个回答了，谢谢你。我比较喜欢简明扼要。”这个女子的右瞳孔有扩大现象。他抬头打量了一下上空那布满仪器的金属手臂，问道：“你那维修臂上面有没有可以拿来做手电的工具？”

“当然，”力捷回答，“你要我照什么？”

“我只需要一束光线来检查她的眼睛。你能做到吗？千万不要亮得像激光那样或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做法，我不想让她变成瞎子。”

“没问题。”机械臂凑近了过来，伸出一根小管子，点亮了。

补钉照着女子的瞳孔。没有动静。“把灯关上一秒”，瞳孔还是没有反应。“开，”他停顿了一下。“关”。

“你在对她干什么？”力捷问。

补钉叹了口气。“她头部受伤那侧的瞳孔已经扩散而且对光照没有反应。我想她应该是头骨碎裂，导致颅内压上升，并压迫大脑。她必须要接受紧急手术来缓解颅内压。如果不能及时手术的话，恐怕她的大脑会永久受损的。”“还要多久才能到莫拜尔医院？”

他抬头望向挡风玻璃，震惊的发现它被倾斜的雨水完全遮住了，就好像他们是在瀑布下行进。在他转移注意力到病人的时候，风暴似乎变得更恶劣了。

“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或者更久吧。”力捷回答，金属的声音里流露着焦急，“假如我们运气好不遇到任何被冲垮的路面或是桥梁的话。我们汽车人可以很快，但是我是一辆救护车，不是潜水艇。就算我不走弯路，也来不及把天谍及时送到擎天柱身边了！”

补钉沮丧地闭上了眼睛。看情形，他们会在输掉这一场战斗的同时输掉全盘战局。

不由自主地，他回忆起这一天来发生的每一幕。他回忆起站在异常安静的高速公路上等着搭车，然后被卷入这突如其来的风暴。

他回忆起那个女人，同情他，并且停下来让他搭乘。从她口中，他才得知整个高夫湾上下都接到了突如其来的飓风警告，而那强烈的飓风简直就是凭空升起的。

在那短暂的同行路上，他们的话题主要就是这怪天气。她没有问起他的手，他写的牌子，或者为什么他的全部家当就是那破烂的大帆布袋。他也没有问她姓什么，她要在这风暴中到哪儿去。他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的名字：苏珊。

有种感觉似乎不太对。

他们是有谈过天气，他记得自己那时正想要问她到底是什么引起了风暴。

但他没有得到机会。（她会不会回答：“是那些巨大邪恶的外星机械人。”他会相信她的话吗？）他畏缩了一下，那些冲撞的声音又回到了记忆中——女人的尖叫声，那棵大树砸在他们面前的路中央的声音，他们撞断护栏时金属的断裂声……特别是当他们撞到河边那棵树干时骇人的巨响。

砰！

在冲撞中，他的整个身体都好像抽筋一样。四散的玻璃碎片，和紧接而来的安静——可怕的寂静。

随后他意识到，他根本不是在想那一次车祸。他的脑海中是驾驶着“悍马”的自己，在一片远离人迹的沙漠里碾过地雷。回荡在脑海中的是他被炸掉那一只手时的声音。巨响之后，一切都变了样，一切都变得糟糕，非常糟糕。

砰！

力捷透过内部摄像头担忧地注视着那叫“补钉”的人类。他的身子往前缩，眼睛紧闭。随后又似乎在发抖，摇晃着身体。他的血肉之手紧紧握拳，直到关节失去了血色。到了后来，他似乎缩成了一团，好像融化的金属。

“补钉？你还好吧？补钉？”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力捷的传感器发出了类似于人类哀鸣的声音。他帮不了那位昏迷不醒的女子，现在他新认识的朋友补钉看上去也出了麻烦。

朋友？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是他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是同类，他们两个，医者和不情愿的战士。而且，他们两个都因为这种经历受到损害。

损害？这又是从何说起？应该是此时此刻的沮丧吧。今天，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战士，他都是个失败者。没办法帮助擎天柱阻止霸天虎的计划，没能修好天谍，竟然连救助两个落难的人类都做不到！

也许他真的坏了！最近，在接踵不停的战斗任务中，他都感到失落迷茫。他越来越多地将维修任务转交给了其他那些有能力替他一阵的伙伴。千斤顶，感知器，甚至他们的人类伙伴斯派克普拉都证明有能力能做些汽车人的维修工作。嘲讽的是现在他竟然不能回报他们。

毫无疑问他有几乎所有维修人类所需要的工具：激光手术刀，微型机械手，多面内窥镜，体液和血压测量仪。但他就是不知道人类是怎样运作的，不知道他们的体内是什么构造，是怎样保持功能的……

他曾经用透视镜照过斯巴克普拉，但那纯粹是出于好奇。人类的内部结构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一团糊。一堆粘滑的“东西”，全部搅和在一起挂在那脆弱的骨架上，就仿佛是一根被大团油腻包围着的轮轴。他们能够运行活动简直就是个奇迹！

尽管如此，他仍然渴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补钉。请和我通话。你必须得帮助她。”
补钉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回过神来。他缓缓地转过头，盯着仪表盘上传来问话的“收音机”。

“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疲惫干涩。“我的意思是，从理论上来讲这不难。原始人类能仅仅依靠石制工具来完成类似的手术。可是我这儿既没有手术刀也没有绷带之类的东西，更别提我们得在她的颅骨上钻一个孔了。要想不伤到仅距头骨几毫米的大脑怎么可能？更何况你看这个。”他举起了装着钩子的手。

“看看我……，我是个破烂东西，力捷. 我被炸飞过，我的那点儿胆子都被炸没了，就是我的右手现在都会抖得跟废物没什么两样。如果这只是个知识问题，或是愿望，我可以应付。但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力捷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和瓢泼大雨，路面积水已经淹没了他的一半轮轴。到他的目的地还有很远的一段路，但这一切别想阻止他的前进。这是擎天柱大哥教会他的一个信念，也是他对每一个汽车人都不断重复的一个信念。机遇成败总是会变幻莫测，但是他们绝不应该放弃。

你也许会失败，但是你永远不该中途放弃！

“我们是医生！补钉。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那位女士需要我们！”

“听着！补钉！要不这样？你可以帮我来完成修理，不，是手术。我有所有的精密修补仪器，他们也许能用得上。只要我能知道该怎么用！而这个你是知道的，而你只是没有手术工具罢了。我们可以一起干！”

补钉又看了一下病人，踌躇着，脸上闪过些微的希望。可是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这实在是太难了，力捷. 从手术刀到屠刀，这当中只有一纸之隔。而且，我们地球上的医生有种说法，‘首先，要避免伤害’。”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你是个机械人。而且不少事实证明，你对人类的身体机能缺乏了解，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小孩的常识来得多。你可能会在我能够阻止你前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她确实需要帮助，但是我们弄不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力捷不得不承认补钉是对的。他的工具，不管再怎么精确，都拥有削铁如泥的强大力量。要想能让它们派上用场，他不仅要有绝对的控制力，更要有对病症精至细微的了解。“我真希望显像一号也能为我们下载一张人类的身体地图……”

补钉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丝曙光！“等一下！这也许行得通？我的意思是，我对你们汽车人的能力虽然一无所知，但是，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放在那里的天谍应该能与显像一号对接不是吗？就好像远程终端。它有没有可能重新编排你体内人类医学的信息？”

“嗯……从理论上来讲应该可以，但是显像一号是在赛普特恩星球上建造的，它对地球医学的了解不比我多。”

“但是它显然很熟悉人类的运输工具，否则如何将你们改造成可以在地球上伪装的结构。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显像一号放出天谍来扫描你们的运输工具，然后将数据送入资料库——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个东西不能飞，但是它还能运作，对吗？它有没有可能能够扫描我？”他举起钩子敲了敲前额。“都在这儿呢！两年的医科大学，军医培训，实战救护经验，还有我至今读过的所有书本。这些大概还不够让你变成真正的人类医生，但绝对能让你成为一个极好的急救军医，也许是最棒的！”

力捷考虑着，“或许能行……不过要想完成这种深层信息转换，扫描的强度和密度都会来得异常强烈，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实验。而对我而言，那意味着在极短时间内被输入超大容量的信息。 那可能会非常危险。对你是，对我也是。”

补钉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子，用那只完好的手握住了她的。“作为一名战士，我学会了怎样勇敢，更明白了有时你必须为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而勇敢。假如你不反对，我愿意一试。” 力捷再次权衡着一切。他还没有准备好，自己也许会终结在废品堆里的下场，可他愿意去做！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帮助他们！“来吧！我们干吧！把天谍放到那张平台上，镜头对准你坐的长凳。扫描过程中你最好坐下。而我，”他已经开始刹车减速了。“得停那么一会儿。”

补钉费劲儿的把那飞行探测器弄到了平台上，紧挨着受伤的女子。它在那儿看起来颇不协调，即便如此，这活儿对补钉都不容易，但他做到了。随后他在长凳上坐下了，看着力捷的通话器。“现在我该怎么做？” 力捷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对他也是个意义重大的实验，而且他们两个都是实验对象。“想些好的东西吧。”他最终回答道。

天谍活动起来了！它将一束光刺向补钉的大脑。

砰！
补钉瞪大了眼睛，他的思维被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包围了。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东西在他脑子里面爬行。他感觉到了一个非常古老，强大，且充满智慧的意识体的存在，但那东西没有人类和汽车人看来所共有的情感。在它面前，他感到极度虚弱。这绝对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各种记忆在他的眼前闪过，越转越快。再现的真实，超越了他自己可以回忆起的过去——每一页他所读过的医学书籍，每一句课堂上听过的话，每一个他曾观察过的实验过程——甚至更糟。他看到了他所救护过的每一个病人：被烧焦的人！血肉模糊的伤口！折断的骨头！残缺的四肢！被子弹打烂的器官！肉片！淤血！痛苦和血流不止的景象！天哪！那么多的血！ 砰！
他想起了那些死者，那些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些他只能去宽慰却无法救助的人。

砰！
不！！！！！不要看那个！！！！不要让我想起那一次！！！！！
那辆悍马战车像玩具一样被抛上半空。刺眼的阳光穿过车底被地雷碎片击穿的窟窿。倒挂在座位安全带上，他看到了曾经是他左手的那团肉酱，明白一切都不可能再一样了。随即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两个与他同行的战友。
他是一个军医。他们需要他！而他却被挂在那里，流淌着鲜血，毫无作为！他们需要他！他却得看着他们去死！
砰！

数据像洪水一样涌入力捷的主控电脑。图像，事实，记忆，感觉，甚至味道！突然间，他明白了作为一个人类的感受——生命的奇迹，失去的痛苦和死亡！那么奇妙！那么短暂！那么脆弱！
难怪他们会为了生存而如此拼命！活着的每一分钟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份珍贵的礼物，即使他们并不总是珍惜这一点。
他的电路因为超负荷处理信息而开始发烫。他们是怎么将这么多的东西塞进那小小的头颅的？他的自我意识渐渐迷失其中，被吞入了那似乎毫无止境的信息洪流。
砰！
好像激流中的一片孤叶，他被无助地吸入黑暗。
力捷挣扎地在洪水中伸出手去，摸索着，想要找到一些坚固的，他可以抓住的东西。
他找到了！补钉记忆中的一个碎片。
那只是短短一句话*，但已经足够了！

医人者，先自医！

补钉是先恢复意识的人，他听到了雨点敲击在车顶篷上的声音，仿佛是千万把小锤子在敲打。他眨了下眼睛。救护车内寂静一片，只有受伤女子艰难的呼吸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他试着去想那些让他充满恐惧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他所能记得的，只有他救助过的人们的脸——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他包扎过的伤口，每一条他重新固定好的肢体，每一例他治好的胃痛。他记起了那双感激的褐色眼睛——他们属于一个他为之包扎手指的小村童。他记起了那位年轻飞行员脸上的表情——当他告诉受伤的他，他们会用船送他回家。

其他的记忆到哪儿去了，那些不堪回想的过去，曾经萦绕在他心头的失败，鲜血和痛苦？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他的初衷，忘记了他为什么想要帮助别人？

“力捷，你还在那儿吗？”

长时间的沉默——随后救护车的引擎艰难的发动了起来。“我……在这儿……。你不会相信的，我的中央处理系统痛得厉害……但是我回来了。”力捷又开始向前行驶了。“不用担心。现在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我的修理臂能够以百万分之一秒的速度平衡由驾驶造成的晃动。”

平台顶上的机械臂动了起来，定位在受伤女子的额头上。不同的工具从它上面弹了出来：显微操纵器，手术夹，激光手术刀。“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补钉。我没有配备任何绷带和止血棉，不过如果你能从衣服上扯下几条布片，我可以用微波发射器来消毒它们。激光在切割的同时可以烧灼伤口，所以运气好的话不会有大量失血。我应该还会需要你的专家意见。即使我能完全记得你是怎么做的，我仍然没有亲手干过。不过，不管有没有实用，我的扫描仪已经记下了你脑中所有的诊断意见。时间紧迫，要是不想她的大脑受损伤，我们立刻就干吧!”

补钉点了点头，开始褪下身上的外套和T恤。这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他正在和自己的一个延伸体在对话。

在他开始撕T恤前，补钉花了点时间拨开了女子额上的头发，指着头颅上的一点说道，“我建议从这里下刀。”
“我完全赞同。”力捷回答。

眼前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补钉曾经读到过人类开发的手术用机械人，可他们在力捷精湛的操作前简直就是玩具！这是一例相当成功的手术，而且还是以远非人类可比的精确和速度完成的。

补钉查了下患者头部的简易包扎，然后又替她测量了脉搏。她的心跳变得强壮而有规律了。

力捷的扫描显示她的颅内压已经大大缓解，而且看来没有任何永久性的损伤。到医院还需要一段车程，但毫无疑问，她能够在这段旅程中存活下去。

补钉欣慰的坐回一边，背靠车壁，享受着车体的微微震动。这辆车，不，是这个汽车人，正和他的身体靠在一起。他感到自己对这个外星的机械人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亲近感。不知何故，他能感应到，此时此刻的力捷，正与他分享着一样的满足感。

可是他的目光随即又转向了平台上无法自由活动的天谍。他意识到，力捷的愿望仍未能完全实现。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力捷，就像他帮助他们那样就好了！

他的头脑中瞬间闪过一些影像--结构图，线路图表，程序指令，材料清单。 他眨了眨眼，看来天谍的数据传输并不只是单向的！“力捷！为什么你说你没法修复天谍？”

“红蜘蛛炸掉了它部分的机体。我手头有些替换的部件，然后又重新造了另一些。但是我没能弄到足够的--”

“钛！！”

“嗨！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只需要再有几盎司就可以完成它的飞行控制盘，可就是一点剩余都没有。”

补钉笑了，弯下身，开始解手臂上固定义肢用的带子。他把这金属家伙拔了出来，然后将勾子举向力捷的内部摄像头。"我就知道！这该死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派上点用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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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健硕的手确切地指向莫拜尔退伍军人医院的前门方向。“你的访客正在前门的停车场。”手臂的主人耸了耸肩，仍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他们的存在的。”

补钉快步跨过前门，踏入那绚丽的阳光。
相当好的天气，很暖和……湛蓝的天空上不见一丝云彩……
一条纤细的蒸气尾迹划过了天空。那架喷气机缀在前头，细小的机身在阳光下变成了点耀眼的光，仿佛是在蓝天上画下了一个感叹号。
就算这地球还没能完全正常运转，至少情况也好转了很多了吧！

他大步迈向那辆救护车，它静静地停在医院门口，就好像是那原本就是它的家。也许现在它是属于这个地方了，补钉心想。“嗨！力捷！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只是一个回访，”力捷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救护车的机体突然又开始分裂重组，直到前半部变形回到那个二十英尺高的机械人样子。不，他不是机械人。他是一位真正的军医。 "我们的病人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她就能出院了，而且是自己走出医院！主刀医生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紧急救护，她可能将永远都不能再直立行走。我们干得很不错！”

“棒极了！”力捷说道。

“从天气来看，我想我们也拯救了这世界和所有的人。”补钉道。

力捷点点头。“修复后的天谍成功地干扰了天气控制仪，并为擎天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去破坏它。虽然威震天再一次逃跑了，而且不定哪一天就会再来，至少我们汽车人这一次是狠狠地踢了他的金属屁股。当然，这只是一个简短的叙述。”

补钉大笑着点头。“你终于明白我比较喜欢简要回答了。”一阵有点令人难堪的沉默——
补钉突然意识到，也许，在他们之间，具体的故事也会来得很棒。“我猜你急着要走，嗯？重要的汽车人任务，去拯救世界和人类？”

“我来也是看望你的，我的朋友。你自己怎么样？”

“我好久没能感觉那么痛快了。我只是就身上的肿块和淤血，还有轻度的灼伤受了点治疗。我同时参加了一个心理咨询，是针对患有战后恐惧症*的退伍军人的。 效果挺不错，不过我想我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阶段，那全得谢谢你。”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会心的微笑。“当然，这也是一个简短的叙述。”

力捷点了点头，“我很高兴能听到这些。”

“我会再回到医学院去。我曾经以为没有两只手就没法帮助病人。我错了。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一名外科大夫，但我还有头脑和助人之心。一定会有其他的途径能让我实现想成为一名医者的初衷的。也许做心理咨询，也许做研究工作，我还没最后确定，但是我一定会找到出路的。再过一两天，他们就会为我准备好新的义肢，然后我就能出院了。”

力捷将重心从一只金属大脚移到了另一只，他的金属面容似乎在微笑。“我正想和你说这个呢。”他转过身，走回到自己的维修仓边，并从中掏出了一件小小的东西。他单跪下身，把手掌摊开在补钉面前——

他巨大的掌心里躺着一只人类的手。一只金属手。

“这家伙也许没你原来的那只好用，但它是我们汽车人顶尖科技的产品。应激反射器和触觉感应器能直接感应你手臂上的神经系统。我还在食指上装了激光手术刀。你知道的，那只是为了好玩。”

“也许你能成为外科医生。有了这个，你至少可以去尝试一下。”

补钉惊呆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力捷耸了耸肩。如果金属的脸也能有脸色的话，补钉会确定他看到力捷脸红了。“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些，特别是在我把你的义肢切成片以后。”

补钉将断臂滑入了金属手的接口。它自动收紧了，稳妥地扣在了上面。几乎不假思索的，他摆动了一下手指。他的手指。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位汽车人。“力捷，我想请你喝桶油。”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力捷回答道，“如果我也能请你喝杯汽水的话。”

“我们可以聊聊各自经历的战争故事。”

“不，”力捷答道，“我们不谈那些。这是我从你这里学来的。对于战争，时间永远来得太过漫长，要想治愈一切，时间却总是不够用。我们聊聊你们的商店吧，就你和我，医生对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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